圖：陽朔一景。\資料圖片

　　文\南 翔

        我念大學期間，檔案及工資關係都留在我當了七年鐵路工人的宜春火車站。一日，收到車站總務室王師傅的來信，邀請我暑假一道去桂林，徒兒欣然從命。一晃四十多年過去了，師徒兩人在桂林登象鼻山、穿七星岩；到陽朔賞金桂銀桂，蕩漾遇龍河，記憶猶新。王師傅於九十多歲的高齡去世，也已經年，彼時的音容仍歷歷可辨，不曾被歲月雨打風吹去。

　　此次來陽朔，也是一對師徒伴遊。只不過是徒兒邀請師傅──我在大學任教以來，大概是受復古之風的影響吧，不少學生私下稱我師傅。徒兒柳經緯是深圳大學首任「浪淘沙」文學社的社長，除了寫作，他的口才和交際能力在大學就已露端倪。這種無拘無束的性格在離開校園之後更顯「張狂」，畢業十六年以來，他遊走在培訓、開店、餐飲、旅遊等多個行業，有過「芝麻開門」之後淘金的喜悅，也經歷了過山車出軌，摔得鼻青臉腫的沮喪。

　　此時我在陽朔見到他，但見他理着一個著名足球明星C朗的莫西干頭，身子比我幾年所見更為壯實。也難怪，如今升任某大集團文旅板塊的擔綱者──這個角色與他所學的中文專業更貼近，有動力，更有壓力，他不僅時常在無錫、黃山、莆田和陽朔等地飛來飛去，更有招商布局，文旅穿針，向外拓展，對內精算……需要更多的精力，更好的身體來應對。

　　桂林距離陽朔六七十公里，皆為溶岩山水覆蓋。簡言之，就是奇峰兀然的喀斯特地貌加之綠水泛波。「中國南方喀斯特」二○○七年入選世界自然遺產，它由雲南石林、貴州荔波、重慶武隆、廣西桂林、貴州施秉、重慶金佛山和廣西環江七地的喀斯特地貌組成。張家界有個「十里畫廊」景區，陽朔也有一個「十里畫廊」景區，若論觀賞喀斯特地貌，陽朔較之桂林，更勝一籌。我來時，適逢仲春，遇龍河水淺見底，河中竹筏簇擁。此時電影《劉三姐》的扮演者黃婉秋剛去世不久，不妨遊人半是念舊，半是懷人地隔筏對歌。

　　入住「益田西街」，這一塊幾萬平方米的高低錯落的群建築，有食肆，中西餐皆備；有酒店，古典與現代比鄰；有玩檔，大人與孩童爭鋒；還有一家蘇州引進的品牌書店，各式文創產品琳琅滿目，有一面牆，插滿遊人可在數年後收到自己在此發出的賀詞。陽朔着力打造吃、住、行、遊、購、娛為一體的特色商業街區，簡言之，文化＋旅遊，益田西街是一個樣板。三年封控，餐飲、酒店及旅遊業最是憋屈，一道憋屈的還有天南海北的遊客。這麼一個旅遊淡季，天曉得從哪裏湧來多如過江之鯽的遊人。入夜之後，整一個西街的石板路上擠擠挨挨，連一塊戳在路邊的「我等你，就在這裏」的大白話路標，都有人排着隊趨前自拍，自戀，眉目含情，顧盼生輝。

　　徒兒知道師傅我年事增高，心多念舊，那幾天，但凡陽朔當地的老屋、老景、老地方，都盡可能帶我去看看。

　　我們去了西街不遠的徐悲鴻故居，不大的一個庭院，進門迎面便是一棵樹齡九十六年的巨大的玉蘭樹，樹幹挺直，綠葉紛披。一幢帶着廊廡的三開間磚木結構平房，掛滿泛黃的介紹，從畫家的生平到與桂林的結緣，兼及文字及圖片，以及一些複製品。徐悲鴻在桂林及陽朔，創作了不少以桂林山水為主題的畫作，如《灕江煙雨》《牧童與牛》《灕江船夫》……

　　值得進入攝影師取景框的風光，同時也適合塗抹上畫家的紙與布。陽朔無疑就是這樣一座山城。徐悲鴻故居院內左側的偏房，如今冠名陽朔畫院。本土畫家茁壯成長，他們的作品不僅在圈內展示，也進入了國內外美術館及參加各種美展。如伍雪梅，研究生畢業廣西藝術學院，她的山水畫構圖大氣，筆意淋漓。二○一四年在桂林美術館舉辦「約會春天──伍雪梅山水畫展」，二○一八年參加「山水有清音──當代書畫名家法國巴黎邀請展」，並出版《伍雪梅畫集》等多部畫冊。她的外甥黃龍尚是一位八○後，也已嶄露頭角，其畫作設色清雅，筆墨內斂，已經有多幅作品參加過全國美展。像這樣一街一巷，乃至一家一戶便有多位畫家聯袂而出的，還真不少。

　　我們去了舊縣村的「十磚九瓦」，一座土磚房，一個小老闆，同時也是一個沖泡拿鐵等咖啡的小夥計。他告訴我，自己就是本村人，沖泡咖啡是現學現賣。土牆摸起來很光滑，是因噴了一層清漆。就這麼一間土坯房的咖啡屋，居然成了網紅打卡點。

　　我們去了「墨蘭山舍」，一處將依山而建的明末清初老屋打造的民宿。上到最高一棟，對面山下即將謝幕的油菜花，襯托更遠處比肩而立的黛色山峰，大筆皴擦，如詩如畫。

　　我們去了「客家小廚」，土磚房略一修飾，張掛一些斗笠、蓑衣、磨盤、風車，就成了可發鄉愁之嘆的家常菜的故鄉。

　　我們去了白沙鎮的玉龍堡村，從一幢老屋的房頂上喊下來一位滿身泥水的工匠，近前才從鴨舌帽下，看清這是一位高鼻深目的白人，綽號「瘋子鷹」。六年前，這位祖籍英國的南非建築設計師，輾轉兩次來到桂林陽朔舊縣村，一口氣租下六幢破舊的老宅進行改造，他要讓「每個房子都有它自己的性格」。如今來到陽朔打聽他的「秘密花園」民宿，幾乎無人不知。柳經緯為了讓我採集更多的人物與故事，那一晚召集過來的人都是中青年，有山東籍夫婦楊長慶、信萍，在此經營品牌伴手禮，目前夫婦倆已在全國十個城市鋪開了二十多家門店。有東北人朱立明，三四年前來到桂林陽朔益田西街開始從事小型商業，做鮮榨水果，水果冰棒，烤榴槤等，如今在海南、重慶和安徽都有自己的商業布點……他們講述自己篳路藍縷，屢仆屢起，搏風搏浪的過程，都由衷慶幸走過一段坎坷之後，得見隧道盡頭射過來一縷耀眼的陽光。

　　那一晚，久未下雨的陽朔，忽然雷電交加，大雨傾盆，且錯雜冰雹。眾人都擁到門口張望，手接喜雨，呼喚快要見底的遇龍河，春江水漲。